老師的狗

    某一天，補習班的數學老師鬱鬱寡歡地走進教室，他沒有像以往那樣搞笑也沒有講鬼故事，我們大家也都不敢吭聲，直到他拿起麥克風準備講話時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，才有其他男生問他怎麼了。

    我跟阿又坐在第一橫排，我們都看到老師的眼睛有點紅，感覺像是哭過的樣子，有些憔悴。

    「唉……」老師反覆地嘆氣，連手上的麥克風也跟著轉了幾圈，然後他說：「我家狗昨天過世了。」

    光講出這六個字好像耗盡了老師身上所有的力氣，他又嘆了一次氣，再開口時已經是哽咽的聲音了。

    「今天本來想請假……」老師深呼吸一口氣，眼眶隱隱泛著淚光。「牠陪伴我真的很久了。」

    班上的同學也像被感染了悲傷的氛圍，連男生講話的聲音都小了下來，他們紛紛說著：「老師沒關係」、「老師可以說狗狗的事啊。」

    老師低聲地向大家道謝，然後他伸手擦去即將落下的眼淚，又吸了吸鼻子道：「我太想牠了……想跟你們說一些牠的事，說完我們就上課。」

    然後老師開始說著他跟小狗的相遇，怎麼取名的，平常小狗會怎麼跟他玩怎麼撒嬌，講到好笑的地方他會笑，我們也會跟著笑。

    我看老師笑著擦掉眼淚，還是繼續講著狗狗的事，他的眉眼彎起一抹笑弧，看上去很滿足。

    連我這麼怕狗的人，都能感覺到老師對小狗的愛。

    我不禁覺得有些感慨，不論是不是人類，只要有了羈絆，面對生與死時總是無法坦然。

    就在這時候，我感覺到自己腳邊有點怪怪的，像是有什麼物體碰了碰我的褲腳，不可能是阿又，因為觸感不像是人的腳。

    ……嗯？

    我有些僵硬地低下頭，看到一隻透明的小狗在我腳邊……我深呼吸一口氣，不動聲色地把腳挪開了一點，假裝我只是個普通人什麼都沒感覺到。

    我是真的怕狗啊啊啊啊啊──不管大隻小隻都怕！天知道我剛才呼吸都停了一秒！

    然而小狗還是鍥而不捨地靠過來，只是牠像是知道我怕牠，所以只是蹭了一下就默默退開一小步，然後我就聽到小狗的哀鳴聲。

    「嗚……嗚……」

    這幾聲的低鳴像是在求我什麼事一樣，我再次低下頭跟那雙圓圓的眼睛對上，又抬起頭看了眼還在講的老師。

    我好像懂了什麼。

    ──你是老師講的狗狗嗎？

    為了以防我跟牠溝通不良，我還特別用眼神示意，並且在桌子底下用手指了指前方：「你的主人？」

    「嗚──」牠搖了搖尾巴，上揚的嗚咽聲表示牠現在的心情。

    ──你希望我幫你？

    原本我也是隨口一問，誰知這小狗像有靈性般，突然抬起頭短叫一聲，像是在說「對」。

    我看向這隻乖巧的小狗也是有點於心不忍，於是我朝左邊叫了聲阿又的名字，說明現在的狀況後，她有些訝異，但沒有半點懷疑，只是問小狗現在在哪兒。

    我們討論幾分鐘後，還是決定讓老師知道這件事。

    當然不能在上課時講，但就只能等老師中途的休息時間了。

    「那個老師……請問你有空嗎？」我跟阿又趁周遭比較少人時叫住老師。

    「怎麼了？」

    「可以過來一下嗎？」

    我們三個到隔壁空的教室，只是後來引起其他同學的好奇心，又另外多了兩個女生同學進來。

    雖然老師知道我看得到，但是我不確定他信不信，會不會覺得我是在畫唬爛？

    我看著小狗慢慢地朝老師那走去，而老師還是一無所知的樣子，我的心也突然糾了一下。

    不管了！

    「老師你剛才講你的狗……牠來了。」

    我一邊講一邊觀察老師的神色，見他臉上只有訝異便鼓起勇氣繼續說：「牠現在在你腳邊蹭著，像在撒嬌。」

    老師愣了許久，他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，甚至聽到我的話時還想蹲下來。「……牠真的在？」

    我點了點頭，努力敘述出那隻小狗現在的狀況，還有小狗的毛色模樣，這些都是老師剛才沒有講到的。

    「牠感覺到老師對牠的思念，所以來了。」

    那隻小狗反覆蹭了蹭老師的腳，然後就窩在原地不動，這些舉動透露出對主人的眷戀。

    老師眨了眨眼，彷彿這時才回過神來，他伸出手後又把手收回去，他緊皺著眉像在掙扎什麼，我們都不敢出聲，我甚至不知道該說什麼。

    ──老師這是真的。

    但說出這句話的同時，是不是讓老師又傷心一次？再度逼老師去正視小狗離世的事實？

    那該有多難過？

    良久，老師再度開口，聲音比剛才更加的沙啞。「牠還在嗎？」

    「還在。」我趕緊接著回應。

    「牠能聽懂我說的話嗎？」

    「我不知道。但老師是牠的主人，牠一定能理解。」

    「牠現在在哪？」

    「還在老師的腳邊。」

    老師順著我的視線也低下頭看，他的聲音也逐漸哽咽起來。「我應該要再多陪你玩的……你離開的時候會不會很痛？」

    老師就這樣低聲說著跟小狗的事情，我也在一旁敘述著小狗的反應。一來一往間，老師還是沒忍住眼淚，他哭得很慘，我也看得出來他腳邊的小狗也很難過。

    然後我聽到小狗突然叫了一聲，轉而看向我，如果牠會說人話，我猜牠想表達的是──謝謝。

    我不禁有點鼻酸，小幅度的朝牠搖了搖頭，然後我看向老師說出小狗要我傳達的話。

    「老師牠要走了。」

    聞言，老師抬起頭看向我，那雙紅得不能再紅的眼睛還泛著淚光，我有些不忍，卻不得不繼續說著：「牠來是要跟你告別的。」

    「要去投胎了嗎？」老師喃喃地問著。

    「嗯應該是。」我點了點頭。

    老師抬起頭看向天花板上的日光燈，他長吁了一口氣，微微的勾起嘴角道：「下輩子要投好胎喔。」

    小狗朝牠愛的主人汪了一聲，用盡最後的時刻上前蹭了蹭主人的腳。

    「牠走了嗎？」幾秒後，老師倏地出聲問著。

    「嗯走了。」

    也許這是主人與寵物間的心電感應吧。

    這一瞬很安靜，我們幾個女生都互相對看一眼，有點摸不清老師現在的心情，更不敢隨口出言安慰。

    在下一秒，老師呼出一大口氣，朝我們笑著，那是一抹釋懷的笑容，儘管他的眼圈還很紅，但他卻笑得很坦然，好像心裡堆積的鬱氣隨著吐出的氣消散掉。

    我聽到老師喊了聲我的名字，笑得很開心。「謝謝妳。」

    我有些懵，只能不好意思地搔了搔頭。

    「謝謝妳跟我說這些，讓我可以跟牠告別。」

    「老師你現在沒事了嗎？」

    面對我們小心翼翼的詢問，老師笑得更開心了，他一邊說著一邊準備開門。

    「嗯！可以好好上課了。」